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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再谈一次「荡妇」

小哥,灰白 3号厅检票员工 2021-01-31


 

 
在昨晚那篇我就是你们骂的荡妇最后,我放了一句余秀华的新诗:
 
“来,封我为荡妇吧,不然对不起这春风浩荡里的遇见。”
 
我没想到,评论区很多人一起接了这首诗的其他几句还有不少她的其他作品,短暂地形成了独属于女性诗歌,或者说独属于余秀华的一个场域。


所以上一晚还没过12点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今天要写一次余秀华。
 
余秀华当然是讲不清的,所有的标签对她都是某种意义上的侮辱,我也从来没想过写出百分之一的她。
 
两年前我们写过一次她,当时是她那部叫《摇摇晃晃的人间》的纪录片上映。
 

后来两年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影像内容里看到过她,直到最近新京报对她的采访视频一下子又把她挂上了热搜。


我不懂诗歌,但我对影像敏感。
 
一个两年的时空差距,让这两段影像里的两个余秀华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对比。
 
比如在纪录片最后,成功离婚的她开始种花种草,而采访视频里正好又被镜头收进了两年后的那些花草,有些疏于照顾死了,有些坚持到了现在。
 

那余秀华自己呢?
 
好像也是和这些花草一样的,有一部分余秀华死了,有一部分坚持到了现在。
 
在采访开始前,余秀华试图自杀,被人拦了下来。


她每天会喝到烂醉,这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新房子里,除了她和她的影子,最多的就是酒瓶。
 
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烂醉,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在余秀华眼里是同一个:
 
 
毕竟醉去和死去对于余秀华来说,是一样的,无非是一个可以后悔,一个不能后悔。
 
两年前她在诗歌里面写: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这两年里,她也和当初她写下的这个国家一样,什么都在发生。
 
很多东西在一种传统的衡量标准里变好。
 
纪录片里她住的还是农村的平房,她卧室都没有粉刷,墙皮挂的到底都是,写作的时候远处也只有草垛,泥路和食谷的鸡群。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那座破落的老宅被当成了一个写在指路标上的景点,它不再是余秀华家,而是换上了一个更加板正的名字「余秀华旧居」。


那也不再是她唯一的住处,她有了自己的余秀华文学艺术馆,我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跟在她名字后面的这五个和诗歌不那么搭边的字。


是不是还会像两年前那样,在那个余秀华诗歌研讨会上,直接对着那群男人说,我的研讨会值得开吗?


反正她就是住在那,每天喝酒。
 
从可以这么一直喝酒这件事上来说,她好像确实变得更自由了。

她以前是被骂荡妇最多的女诗人,连我们当时那篇文,第一反应都是要先帮余秀华反驳那些「羞辱」。

 
而现在她离婚了,再也没有所谓的「荡妇称呼」架着妇道的梯子去拉住她的脚脖子,其实只要一直在看她的诗歌的人,都能感觉到我想说的这种变化。
 
以前她写:“我几乎忘记了/我是身披枷锁的人”“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
 
而现在是“能让我在你身上找死吗?你的身体还如此干净.....走吧,我们去后山大干一场,把一个春天的花朵都羞掉”
 
她可以用空出的一颗心不断地去喜欢新的人,甚至可以在网上直接对着公众人物示爱(其实是对暗恋的人表白),可以在争议里,对着网上骂她的人说:日你娘。

她过上了之前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过的生活。
 
她过的越来越像是一个正常人了,这个正常人当然不是在指我们,而是比我们都惬意的“人类”。
 
她敢把自己的性欲当做诗歌,当做武器,当做一粒洁白的大米,但我们不敢。
 
她敢把自己心里想的毫不修饰地对着镜头说出来,但我们不敢。
 
她称呼稻子,麦子,月光为能够养活人的东西,但我们,连正被什么养活着都不知道。

 


在余秀华身上,你能够看到很多中国弱势群体的交叉式压迫。
 
很多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诗人这个身份,而是残疾人,女性残疾人,农村的女性残疾人,这些叠起来的标签。
 
这里面包括她的丈夫和母亲。
 
那一年她19岁,经人介绍,父母把她嫁给了比她大12岁的尹世平。
 

余秀华的妈妈对着镜头说:“身体蛮好,也瞧得起我女儿,当时我就同意了”。但每当听到这话,余秀华总是激动地在一旁大喊:“我可没有同意啊。”


在余秀华眼里,母亲是在对自己进行一种“贱卖”,理由是她是一个没有人要的残疾女人。
 
尹世平和余秀华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爱写诗,但他始终不知道诗是什么,也没想要知道,因为他觉得烦。

 
在鱼塘里用渔网捞到鱼时,尹世平会高兴地说:“这条鱼就该死”,而一旁的余秀华静静地坐着,看着荷叶上一滩浅水中无所适从的鱼。
 
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精神交流的婚姻犹如一潭死水,而她,就是那条鱼。

 
尹世平常年在北京打零工,一年到头不着家,生气的时候,会打她,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磕。
 
然后她就写到诗里: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男人喝醉的时候说的醉话,她也写进诗里:

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
 
他喜欢跳舞的女人,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
 
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还总是蒙着脸。
 
离不了婚的那些年,她只能把对爱情热烈地渴望写进诗里。只有写诗的时候,她才会如同一名战士,充满力量。
 
丈夫在和朋友吃饭的时候,把她要离婚这件事一直都归罪于自己没钱,而“余秀华”有钱了。

 
“我如果有100万,她肯定不会这样”
 
他到最后真的离婚时可能都没有弄明白,其实他的妻子坚决离婚的理由,是那天的饭局上,他们会把女人比喻成家里的牲口。

 
在外界看来,成名后和丈夫离婚,这是忘恩负义,在母亲看来,生活了20多年却执意离婚,这是铁石心肠。
 
但余秀华不会管这些。
 
拿到稿费后,她打电话冲着尹世平大喊:“这个月回来离婚,十五万,下个月回来离婚,十万”。

 
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那天,终于要解脱了,她高兴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她用15万,把自己赎了回来。
 


但我没想到,她现在依旧不开心。

离婚后,那道门是开了,她可以不断去爱上新的人了,可爱着的人却可能忽然就抛下她,她依然要继续去找新的出口,爱没有如期而至。


她费力挣脱了婚姻之绳,可又困入了求爱之索。

一切好像是变得更轻松容易了,可又好像从来没变。

之前她就坚持“如果一个女人一辈子得不到爱情,那很失败啊”。

句看上去有些不正确的话,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她要的一定是纯粹热诚的喜欢和被喜欢。

但是她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她开始表露一种新的困顿,那是和世俗约束无关的,她自认的躯体和容貌的不完美。


她惶恐于自己的残疾,自己的无人问津,承认这是无解的谜题,但又不肯妥协于简单的放下。

所以,她只能用酒来对抗和自己本真的和解,她像最纯真的孩子一样和宿命置气。



她也继续写美好的肉体,写欲而不色的性,写痴痴迷迷的爱,只多了一点痛楚和不甘。

你的面孔和身体都是明媚的
我的衰老和时间无关
但是我却老了
再没有指望了

戛然而止吧。

到这,也写不下去什么了。

音乐/lz-董卓瑶
配图/《摇摇晃晃的人间》《出圈采访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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